陪伴者的自我覺察與照護──《薩提守護之心 》

當我聆聽依蓮的故事,以『好奇』介入她的敘事,瞭解更多她的內在,她的狀態是如何形成。我亦時刻覺察自己,是否感覺任何不舒服?是否能接納她所有的故事?這是從關懷自己為起點,才能平靜的對依蓮好奇、接納與愛。

作為一個陪伴者,我深知自己需要覺察,不被她捲入故事漩渦。她的故事會挑起陪伴者的情緒,一旦被挑起來而未覺察,自己也會被「舊意識」掌握,就會陷入拯救、保護、説教與指導的迴圈,那就是陪伴者未守護自己的心。

若我未覺察自己,我亦可能成為下一個:她也不再相信的人。

──《薩提守護之心 》李崇建 /甘耀明

 


2020年我還未曾接觸薩提爾時,一天,我在金石堂書店翻閱《薩提守護之心 》讀到這段話時,像是一記當頭棒喝,讓我看清自己的盲點,原來我混亂與無力,是因為我沒守護好自己的心。如果我沒有記錯,當時自己常聽某人傾訴,沒有界線與共感讓我無法課題分離,將對方的困境背負在自己的身上,造成身心的負擔。

我直到半年多前才閱讀完這本書,今早不知怎麼的,就莫名想分享。本書的主題是「應對者」的心靈,自我覺察與照顧才能驅動穩定的回應。內容分成幾個部分:

〈陪孩子走一段路〉是寫崇建老師自己長年陪伴拒學的孩子依蓮的過程中,帶到的自我覺察;〈修練最難是日常〉則是寫作班教師到新加坡帶領營隊,過程中一群學生發生爭執所遇到的困難與挑戰;〈當我失敗的時候,愛自己〉是學員的覺察與成長的脈絡分享;〈薩提爾媽媽〉則是描寫馬來西亞的華裔陳燕湘女士,她學得薩提爾,藉此與自閉症兒子以勤與家人間互動的故事。

〈薩提爾媽媽〉這段故事讀的我五味雜陳,對於燕湘所遇到挫折與堅韌的精神,令我既是心疼與敬佩,然而,當一個家庭中有特殊成員需要更多心力去照顧時,燕湘分身乏術,沒時間去注意另一個女兒以晨有什麼需求或感受,無意識的狀況下還將以晨當情緒發洩的對象,時而打罵。以晨吸收媽媽的情緒與期待逐漸長大,長成了一個懂事體貼的小大人。

我讀到這段,不僅為以晨感到不捨與不公,還有一股憤怒和委屈,一度氣到想罵髒話、想丟書。我的狀態反映出故事勾動了自己的生命經驗,若情緒是過往能量的回流,那麼「若我是以晨,我才...」的腦中的小劇場,便是我的移情與投射。可是,我看到結尾時還是掉了不少眼淚,眼淚的成分複雜,既是感動,還是有些不甘在騷動著。

而〈修練最難是日常〉那段故事中,美心老師遇到帶領孩子時發生困境時,曾致電給崇建老師抱怨他的甥姪也難帶。但是爾後回顧這段通話,美心老師卻寫信跟崇建反駁,說他當時不是這麼回覆的。兩人對於通話的這段記憶內容完全不同。我讀到這,忍不住哈哈大笑,反覆讀之,笑聲還是停不了。

這樣的爽快感,或許是對崇建老師這個理想角色的幻滅,但不曾感到失望,意識到崇建老師不是完人,他是有限的,也可能會出差錯,但我非常欣賞他的大度與坦承,以及對自己的接納,公開自己失誤的可能性這件事,似乎也是拿著自己的專業在冒險,卻也摒除掉階級和權威。

崇建老師將這段兩人的不同記憶放入書中,是為了:

一、假設美心的記憶正確,那麼將說明 「覺察是多麼不易的事」。而即使是崇建老師有覺察,在那瞬間的表達也不一定準確。

二、美心老師的反駁,亦讓崇建老師感動──人與人之間還是渴望連結的。

三、讓讀者「看見」一個人的豐富性,接納一個豐富的自己。

而其實兩人記憶內容不同的現象,在現實生活和對話練習時常見的狀況。原因在於大腦的可塑性,我記得《一生都能好好記憶》裡提到,記憶與感知和注意力有關,大腦只能捕捉並保留自己有留意的東西,所以在同一個事件中,兩人的心理狀態與注意力,可能將這段記憶編寫成了南轅北轍。

我個人最喜歡〈陪孩子走一段路〉依蓮拒學那部分,崇建老師示範了身為陪伴者如何守護好自己的心,著實需要覺察自己生命經驗帶來的投射,才不至於阻礙了關係和失去信任。

而他在與依蓮家人的連結時的心路歷程,亦是我在面對家人紛爭時站在旁觀者或協調者角色上的借鏡,最好的方式是帶著想了解的心去好奇、去靠近對方,不要急於解決問題或是想改變對立的狀態。因為通常一場爭執事件中,每個人都自認為自己站在正確的那一端,自己付出很多,自己不被理解、受到了委屈。所以當協調者在回應上如果是超理智地論對錯與道理、指責、討好、開玩笑的姿態時,有可能公親變事主,一不小心變成新糾紛的當事人。協調者需要照顧自己的心靈,有足夠的心量,才能與對方連結與同理。

 

2020年時學思達教育的老師們與李崇建有場Live訪談。

郭進成老師問崇建老師:「老師在《薩提爾的守護之心》裡面有五年的陪伴,帶著某種企圖。我自己也發現,這是對我來講最難的,就是我在陪伴一個學生的時候,我現在會有比較多的好奇,也知道提醒自己要有耐心,可是有時候暫時看不到會效果的時候,會很灰心。我到底在幹嘛?但有時候會有意外,過了一年後這個孩子完全不一樣了,那時候我很開心,認為那是因為我的陪伴的關係,結果是因為他交了女朋友,但我還是覺得多少和我有關係。我好奇崇建老師,那五年的背後的企圖或期待是什麼?」

崇建老師:「我們要問一個問題,你陪伴的時候你開不開心?你其實遇到他一個痛苦、一個狀態,你陪伴他的時候是否有感覺到那種生命力的流動?對我而言,當一個孩子他要去割腕、他要去自殺,他又不能來了,我即使聽到這裡,在後來內在的狀態裡面,感覺到我能夠參與到這一段,我其實有很多的感動,起碼孩子有一個人可以說。
所以後來我不是看到他的轉變這件事,我要提的是他的內在系統形成來自於原生家庭,老師最困難的一點是,要跟家長連結,一定要連結,但連結的多少是要以自己內在為考量,也就是說你不能讓自己太累。

可是我一連結了家庭系統,我就會發現,這個家庭系統的連結裡面這麼的深,一個孩子在我的身上,他做了一些改變,回到他的家庭系統,他又不行了,可是我有一個非常好的觀察,就是『我在做什麼?』,我後來給自己一個定位,一個孩子不停的跌下去,我還在這裡愛他,不是嗎?假設我的童年,我是要一直跌下去的時候,有一個人這樣愛我,我的天啊....我想到有一個人這樣對我,我太感動了。我今天居然可以做這樣的一個人,我可以作為一個──你永遠都不要爬起來,我還是讓你經驗什麼叫作愛的狀態。
他的家庭系統裡面,他不覺得有愛,不代表他的爸爸媽媽不愛他,而是他沒有體驗到那個愛,那麼我給自己的一個期待,就是我要讓你體驗愛。你可以不相信這個愛,那就是你生長系統帶來的,可是對我而言,我就是這個展示者。進成問我這個問題,我就先回答這部分。

我在最早期陪伴一個孩子的時候,總是在看孩子有沒有更成長、有沒有更棒,而來去評價我做的好不好。後來我再發現,他只要有一點成長我好開心;他往下走我覺得好沮喪、好失落,就覺得說為什麼這個世界是這樣?為什麼扭轉不過來?到後來,我完全放開了這些東西,我完全就是在當下去感覺,這個孩子來訪的狀態裡,我就已經變成一種審美的要素,當你懷著痛苦、懷著悲傷、懷著沮喪、懷著你要去死,你來到我的現場,我還能夠感覺我們兩個人狀態當中的流動。」

 

崇建老師說這段他提過數次,因為這是陪伴者的初衷。這段訪談內容雖沒有收錄於書,但我時常想起,感受到一股溫暖,如同書封上的那條圍巾。

我想,陪伴一個人並非只是滿足自我價值感,而是基於關心、想了解,是基於愛和接納。

當我無法幫助對方或改變狀態時,我能否不批判、不自責地去照護自己那顆期待落空的心?同時,我可不可以接納對方的情緒與行為狀態?我有沒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?

有時候我做得到,我也接納自己做不到的狀態。

這是一門看見自己、練心而美的功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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